桐花開

□路來森

桐花開的時候，感覺漫天火燒。

桐花大，喇叭狀，是高音喇叭；桐花紅，一種泛著淡紫的紅，是羞赧的女人的酡顏。桐花開得也密集，一朵朵，一簇簇，一串串，昂昂然；此時，桐葉，尚未長出，挺硬的枝上，就只有絢爛的花，真是開得一無遮掩，裸然而燒，把個天空都燒紅了。

站在一棵桐花樹下，若然舉首而望，必得瞇了眼，瞇了眼……因為桐花，太過耀人，太過炫目，驚人艷艷，難可逼視。

桐花也香，是一種微微的甜香。

熱烈、濃郁，是情欲燃燒的女人散發的體香。說桐花的香，是“香飄十里”，不虛也。

桐花開的時候，許多蟲鳥，會聞香而動，覓香而來。

蜜蜂最多，嗡嗡嚶嚶，叫成一片喧鬧。蜜蜂喜歡飛在桐花的“喇叭口”上，喜歡輟在“喇叭口”內伸出的粉黃色花蕊上，時飛時輟，好為世間釀造一份甜蜜。麻雀，總是處在騷動狀態，霍然飛來，轟然離去，它們，似乎不是為了花香而來，只是想湊一份熱鬧。鳥兒中，有一種體形極小，毛色黃綠，嘴巴長而尖的鳥兒，總是飛動著，快速忽閃著翅膀，長長的嘴巴，鉆入一朵花的“喇叭口”之中，用力地吮吸著……這實在是一種貪婪的鳥兒，它在貪婪地吸取桐花的花粉或者花蜜。

當然，還會有一些其他的鳥兒，匆匆而來，匆匆而去?；蛟S，也只有在這個季節，在桐花盛開的時候，這些鳥兒才會飛來。都說“鳳凰棲梧”，若然果真有鳳凰，若然某一春晨，一只鳳凰果然棲落在一棵桐花樹上，那該是一種怎樣輝煌、絢爛的景象啊？

那些年，桐花開的時候，我的祖母喜歡坐在大門外，看桐花。

大門外，是大街，街邊種植有梧桐樹。緊靠大門，有一石凳，祖母就坐在石凳上，看桐花開，看街上行人。

祖母坐在那兒，姿態端正，雙手握著手中的拐杖，目視前方。她臉面安詳，洋溢著慈愛的笑意，像這個和煦的春天。桐花艷艷，祖母亦滿面春風。你能從她的臉上，看到她內心的滿足，看到她洗盡人生鉛華后的那份寧靜和醇厚。

她坐在那兒，天地一派祥和、融穆。

祖母看桐花的時候，大街上常常有行人走過。走過的行人，常常會隨著祖母的眼光，一起看桐花；走過的行人，有時也會把目光，落在看桐花的祖母身上。

于是，桐花、祖母、行人，就一起構成了一道春天里的風景。讓人感覺：時光的清雅，歲月的靜好，大概就是如此了。

因為一陣風吹，或者，一陣鳥啄。

一兩朵，或者數朵桐花，就落到了地上。于是，祖母起身，將落地的桐花，一朵朵拾起，吹去沾染的微塵，然后，放置在石凳邊——花雖凋，香依舊。

祖母憐花，也是憐惜這個春天。年年花開，一朵桐花的凋落，就是對一個季節的訴說。祖母明白：每一朵花開的季節，都是值得珍惜的，也是應該珍惜的。

梧桐花開，我的祖母坐在石凳上看桐花，大街上有行人走過……春光如水，明凈而潺湲，俗世的美好，就是一幅畫——我們每個人，其實都是畫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