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君茶盞

烏云游走，黑色傾城。臨窗一盞茶，靜心凝神。

茶色深，茶味濃，像裹挾了整個夏天。茶中見人生，見乾坤。我不挑茶，不需要極精致的茶具襯托心情，也不必讓其沖泡后，三起三落，雀舌含珠，刀叢林立。普通的茶葉，落在水中，浮起下沉，也值得欣賞。這樣的喝茶方式，源于外祖母。

問君茶盞，執(zhí)手相看，一杯敬時光，一杯敬親恩。

記事起，家中有兩樣東西最古樸，一是裝糖的陶罐，二是有裂紋的茶壺。據(jù)說，茶壺是祖母的祖輩傳下來的。祖母在世時寶貝著，閑暇才泡杯茶。每次泡，必像欣賞舞蹈一樣，專心看片片茶葉在水中翩躚。祖母喜歡坐在小竹椅上看茶，有時還哼幾句小曲，那樣的畫面如舊照片般刻在我的腦海中。于祖母而言，茶是有生命的，令人神往。

一盞舊茶壺，讓過去的時光重現(xiàn)，無數(shù)個夜闌人靜時，面對茶盞，總禁不住想起故人。很多時光，茶是寂寞的，不搖不曳，靜謐無聲，比如置于茶壺茶杯中的茶。真正的茶，在沒有脫離茶樹時，是快樂自由的。尤其是茶山上的茶，與陽光、空氣對話，與風雨雷電共存，沐朝露夕霞，享星空流火。這些茶樹默默生長，在青山綠水間取天地之精華。茶葉初顯華美豐姿后，悄然離開，經(jīng)歷種種工序，成為干燥馨香的一員。當與水相遇，無論在何處，都能煥發(fā)嶄新的面貌。與水融合、共舞，散發(fā)淡雅韻味，釋放一生凝聚的精華。它們在水中幻化，幻化得寧靜悠遠，幻化生命的舉重若輕！

飲茶，不如說品茶，在品味中思索。不同的茶，品不同滋味。對于各種名茶，祖母如數(shù)家珍。龍井光扁平直，色翠略黃，滋味甘鮮；碧螺春色澤銀綠，翠碧誘人，卷曲成螺，湯色澈亮，鮮爽生津；白毫銀針細長如針，毛峰狀如雀舌，武夷巖茶未經(jīng)窨花，卻有濃郁花香……

祖母愛茶，親手種了幾棵茶樹。普通的灌木，葉子橢圓碧綠。采茶時，麻利掐著頂端嫩葉，在鍋中炒啊蒸啊揉啊，最終變成深色。樣子質(zhì)樸，沒有漂亮的外形，不蜷曲，不似針。取井水燒沸沖泡，茶味只在水里淺淺仰臥浮動，不過，茶香絲毫不減。泡好的茶色泛紅，透亮香醇。外祖母的茶具是固定的茶壺，她單手執(zhí)壺，摩挲粗糙的壺柄，專注倒茶。倒入小杯，可啜飲。炎熱天氣，倒入搪瓷缽做涼茶，可豪飲。喝不完的茶葉水，可以煮飯，做香料。

外祖母專情于茶具。那把壺曾經(jīng)滋潤過她的祖輩，芳香過曾經(jīng)的日子，傳到她手上時，有明顯的茶銹。掀開壺蓋，依稀嗅到陳舊的茶香。茶，留過的痕跡誠然如此。外祖母經(jīng)歷無數(shù)磨難，年邁惡疾纏身，卻始終笑對生活。如今，斯人已去，那把古老的茶壺，外表依舊白凈，被置放在時間的一角。曾經(jīng)陪伴茶水，如同曾聽蕭蕭龍吟，聽雪落泉流。

問君茶盞，何時為好？無需風花雪月夜，煙消雨霽晨，一水燒沸，沖泡留香，亦可拂去滿身塵埃，遁入清幽寧靜的世界。

鄒娟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