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馬

戰斗持續了整整一夜。嚴冬時節，在狹長的山谷里，朔風狂卷積雪，火光映紅夜空，凜冽的寒風中飄蕩著濃重的血腥味。黎明時分，號角聲、吶喊聲、哀嚎聲、馬嘶聲、刀劍碰撞聲漸漸消失。戰斗結束了，山谷重歸死一般的沉寂。

突然，濃濃的晨霧里沖出一個黑色的身影，踏著滿地的鮮血，嘶吼著蹦跳著向前狂奔，絲毫不顧緊追的兵士射來的箭雨和擲出的火把。那是一匹傷痕累累、渾身是血的黑駿馬。它的主人已經戰死，在殞命前拼命掀掉了鞍橋，割斷了韁繩，用盡全身最后的力氣斬斷了馬尾，讓黑馬負痛拼死沖出山谷。

幾年過去了。

江南的春天，祥和安寧，繁花似錦。街市的一隅，一片小院錯落有致。一天晚上，一位老漢看見自家的門口蜷縮著一個黑色的怪物。那個怪物身型高大，骨瘦如柴，全身上下遍布傷痕和癍癬，散發出陣陣惡臭，一雙眼睛暗淡無光，長長的鬃毛凌亂不堪，結痂的四蹄血肉模糊，連長尾也不知去向，分明遭受到了長久的難以想象的磨難。老漢驚懼，細細一瞧，頓時悲從中來。那分明是自家走出去的那匹黑馬。

許多年前，在這座小院里誕生了一匹小小的馬駒，那家伙通體黝黑，大大的眼睛骨碌碌地轉動，雪白的四蹄不安分地亂舞，引起了莊鄰們的嘖嘖稱奇。馬駒下地沒幾天便倔強地在小院里奔跑，跌倒了，再爬起來，再跌倒，再爬起來。稍長，小黑馬長成了一匹英武的黑駿馬，頭顱挺拔，四肢粗壯，既充滿靈性，又孔武有力。黑駿馬和老漢習武的兒子形影不離，小伙子騎著黑駿馬，在谷場上演練，在溪水邊奔跑，儼然一對形影不離的伙伴。后來，北方有戰事，消息傳來，兒子辭別父母，跨上黑駿馬，披上戰袍，參加了官府組織的隊伍。一去多年，幾無音訊。再后來，官府告知老漢，兒子所在的官軍在千里之外的北地全部戰死疆場，所有人馬皆已尸骨無存。從此，老漢再也沒有了兒子和黑馬的消息。

一夜過去，昏睡的黑馬終于蘇醒，一看見老漢，黑馬掙扎著要站起，終究體力不支，半跪在老漢的面前。老漢一把抱住黑馬，老淚縱橫，無語凝噎。黑馬溫順地把頭埋在老漢的懷里，渾身顫抖，悲號不止，似有千言萬語要向老漢傾訴。

幾天后，老漢牽著黑馬來到野外一座孤墳前。那是兒子的衣冠冢，荒草凄凄，墓碑斑駁。黑馬忽然狂躁不安，引頸長嘶，四蹄刨地，淚飛如雨。終于，黑馬安靜下來，孤獨地佇立在墳邊，說什么也不愿意離去。

又是許多年過去了，那座孤墳的旁邊忽然出現了一匹石馬，通體黝黑，高大威猛。很多人說，因為那匹黑駿馬終日在此默守，久而久之，就化成了一尊石像，永遠地矗立于此。

方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