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火慢煨冬時光

日子已近大雪時節，窗外一片肅殺。雪色茫茫，以其凜冽決絕之姿，仿佛叫停一切，停止外出，停止忙碌，停止喧囂。

大雪，宜靜，宜養，宜用小火慢慢煨養身心。

此刻的冬，漫天飛雪，與其說是居高臨下的最后威懾，不如說是骨子里的霸道溫柔，是該停下來了，把腳步放得慢一些，把事情放得緩一些，以恬淡從容的姿態，應對曾經的慌張與忙碌。天氣太冷，不必早起了，就懶懶地睡一覺，睡到冬陽把玻璃上的霜花都漸漸洇濕，彌漫，如同一幅幅陳年古畫，墨跡的輪廓還在，雪的清冽香氣還在，如南塘蓮，如堂前燕，如驚枝鵲。

煮雪烹茶，是古人之雅事，趁著貓冬的閑暇，也可做一做。

櫳翠庵沒有，玄墓蟠香寺也不在，梅花北方未開，但只要有一顆向美的心，一切就都不是問題。插一截深秋時去荷塘采來的蓮蓬，在粗陶瓶子里，斜斜的，兩三枝，襯些禪意的氛圍就好。爐子沒有白居易筆下的“小泥爐”，就一玻璃養生壺，插上電，調弄成小火，雪梨切塊，用陳年普洱慢慢煨著。茶香裊裊時，靜靜啜一口，讓往事悠悠浮上心頭。這種漫想，是沒有目的的，是不著邊際的，是冬日漫長夜晚的悠然沉思。

小火慢煨冬時光，“煨”這一詞的溫情里自然少不了美食。

清代畫家惲壽平在冊頁上留詩：“還憶山堂夜臥遲，寒燈呼友坐吟詩。地爐松火同煨芋，自起推窗看雪時”。冬天用爐火煨芋頭是最原始的對美味的理解，追逐，與親昵。而我的家鄉煨的是“馬鈴薯”，也叫“土豆”，這名字起得極接地氣，在土中孕育，在土中結果，與大地緊緊相依，粗狂，豪放，又格外樸拙，親民。

這也讓我想起兒時，每到冬夜，母親就會往灶火里扔幾個土豆慢慢“煨”著。母親一針一線緩緩納著鞋底，父親則抽著旱煙嘮著家常，我們嘰嘰喳喳地圍著爐火玩耍，迫不及待地等待著，等熟的那一刻，也顧不上燙手，磕掉爐灰，撕開外皮，放入口中，軟糯甜，爐火“煨”出來的土豆，外焦里嫩，綿軟可口，最是冬天滋補身體的美食了。如今我們都住樓房沒有了爐火，就用烤箱去皮烤來，味道依舊，可卻少了一家人圍爐等待的溫馨滋味，忍不住勾起人濃濃的鄉愁。

“煨”是對美食的一種期待，也是對生活的一種姿態。

用美食慢煨冬時光，在我的家鄉，“煨”字演變得格外濃烈，它已經成為了火與湯汁與食材的溫軟纏綿。“山藥煨排骨”“老干媽可樂煨雞翅”“紅蘿卜煨牛肉”，食材的變換隨著物流信息的加快而愈加新奇。無論如何演變，廊前雪簌簌時，廚房里慢煨湯汁的聲響，都足以讓一家人緊緊圍繞在一起，也足以讓冬日時光變得格外溫馨，格外閑慢。

南宋詩人杜耒寫過一首《寒夜》：“寒夜客來茶當酒，竹爐湯沸火初紅”。寒夜客來，是最好不過的。竹爐火沸，茶香裊裊，慢品慢聊，人生的真滋味就在這個“慢”字。而今深冬的夜晚，我也想有客來訪，備好食材，煨芋頭，煨紅薯，煨土豆，天南地北，食材雖不同，但小火慢煨的人生滋味，卻是相同的。把腳步“煨”緩，把心情“煨”暖，讓人生“煨”出一份閑情，一份暖意，一份海闊天空，慢煨時光，煨的是幸福，煨的是人生真諦！

高玉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