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大鵬

老街有幾家公共浴池，我最喜歡去的是火車站南的工人浴池。 喜歡到工人浴池去“消費”，過去是因為它離我家近，又是老資格，服務也不錯。現在經常去，是因為浴池里有一個叫大鵬的少年。

我還在上高中時，就有工人浴池了。那時是計劃經濟時期，工人浴池又是車站搬運工人的專屬領地，所以車站附近的村民、在鎮里上中學的農村學生都沒資格進入。我當然也屬于被禁之列。好在，在那個時代只關注溫飽，至于個人衛生不是一個首要的問題。

后來，改革開放，經濟發展，火車提速，車站合并，搬運工人因為沒有貨物需要搬運了，工人浴池自然而然地就面向大眾了。工人浴池的牌子沒變，只是名不副實了。

浴池改制了，我的身份也早已不再是學生了，一切都在改變，一切都在越變越好。

好多年前，我和大鵬就熟悉了。大鵬姓趙，他的爺爺原來是磚窯廠的老人。后來磚窯廠被限令轉產了，趙老也退出了歷史的舞臺，不過還一直住在窯廠的老房子里。大鵬很不幸，是先天性智障，大鵬從小就和爺爺生活在一起。

大鵬到了該上學的年齡，沒有哪個老師能教會他，胡亂在學校里待了兩年就提前“畢業”了。大鵬平時也有喜歡的事兒，那就是手里拿著一臺小放音機，一邊歪歪斜斜地走著，一邊聽著機器里傳出來的五花八門的歌聲。誰也不知道，他是因為喜歡才聽，還是因為聽了才喜歡。大鵬的爺爺一天天地老了，再也不能像大鵬小時候，整天把大鵬放在自己的自行車后座上，細心呵護了。

大鵬沒腦子，但他有腿腳，他的生活就是走路，聽歌。

有一次，我騎著摩托車從學校往家趕，途中正好遇到大鵬。他攔住了我，看樣子是想讓我捎他一段，然而我竟然逃走了。當時，我考慮的是他一個殘疾的孩子，坐在我的車上，假如有一點閃失，我沒法給他的家人交代，再說，他離家也沒有多少路程了。不過，事后想想，心里頗覺不安。

不知道從什么時候起，大鵬到了工人浴池當了一名“服務員”。他是自愿加盟，還是被店主招募去的，不得而知。

于是，大鵬天天裸著身子在浴池里忙忙碌碌。沒人讓他那么做，他卻堅持著。可以看出，他在這里是快樂的，就像是他邊走路邊聽著歌曲一樣。

大鵬很熱情。每當有浴客掀開浴室那厚重的棉簾走進來，大鵬便主動上前打招呼。

工人浴池是幾十年一貫制傳統的營業空間，缺乏吸引年輕人的魅力，所以來這里的享受服務的大多是中老年客人。大鵬分辨不出哪是叔叔，哪是爺爺，一看見年紀大一些的浴客進來，經典臺詞通常就是：“俺大爺來了！”

太熱情了有時候也會讓人難堪。有一次，大鵬接待一位顧客，興之所至在原有臺詞的基礎上，又添了一句：“大爺來了，俺大娘來了嗎？”一句話弄得那老頭臉一下子紅了起來，也引得眾浴客一陣開懷大笑。旁邊有人給大鵬說，這是男浴池，你大娘是沒資格來的，以后不要再這樣說了。看到大鵬懵懂的表情，像是明白了，又像是沒明白。

但大鵬不尷尬，他不懂得什么是尷尬。

大鵬真誠地說著別人調笑才能說出來的話，其效果是奇妙的。

不一會，又有人進來了，大鵬還是那句“大爺你來了！”不過，這次倒是沒說：“大娘怎么沒有來”這樣的話。

工人浴池由于地理位置好，環境也好，還有大鵬的精準服務，常常顧客滿滿。顧客多，大鵬也就格外的忙碌。大鵬給人找拖鞋，拿毛巾，有時還要給老年人拽棉褲，替搓澡工收小費……

大鵬也有生氣的時候，那就是有些男人老是拿大鵬的家人開玩笑。大鵬生氣了，其典型的表現就是罷工。不過，大鵬氣來得快，消得也快。只要那給他開玩笑的人說自己錯了，大鵬又快活地忙碌起來。

有了大鵬，工人浴池的生意做得風生云起。

有了工作，少年大鵬的生活找到了新的樂趣。

□張升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