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野草庵

草庵，又稱草棚，是農村田野里常見的一種簡易住所。它不同于房屋有著良好的建筑結構和完備的生活設施，只是一個臨時性棲身之地，主要功能是發揮崗哨作用，有人員值守，是對成熟農作物或瓜果蔬菜園的一種守護。草庵是田野里的一個顯著符號，也是農耕文化不可或缺的組成部分。

草庵結構簡單，成本低廉。取幾根木棒，兩頭各用鐵絲固定木頭支架，木棒上窄下寬，呈傾斜狀，猶如雙腿分開站立，根部置于泥土，保持穩定；頂部用一根連接整體框架的結實木棒做大梁；兩邊和尾部用塑料布包裹，外圍鋪蓋玉米、高粱秸稈或是濃密度高的田草，就算大功告成了。草庵多設置在田邊地頭和林下路邊，圖的是交通方便或是陰涼清爽。瓜地、菜地、林地等草庵居多，用于農作物的守護和勞作之后的歇息。

我小時候就體驗過草庵野外生活的浪漫色彩。那時候，我家一位遠門三叔是生產隊里的莊稼管護員，他的責任區域位于我們這個村莊地界的最南端，離村莊約1.5公里處。這一區域的地名叫大塘沿，種植幾百畝山芋，從山芋坐果開始，三叔就在那里值守。為避免來回奔波勞累之苦，三叔在大塘邊上安營扎寨，搭建了草庵，并在草庵旁邊支起了一個露天鍋灶，生火做飯。這里的自然條件適合野外生存，首先是水源充足，大塘水域寬闊，長年不枯。三叔在大塘邊上開挖一口土井，一夜之間，土井涌滿了泉水，清澈見底，略帶甘甜，味道純正，不失為天然好水。再就是塘沿邊上長滿了野菜，薺菜、莧菜下面條，野蘑菇燉豬肉，小香蒜卷饃，吃起來那可真是有滋有味。還有就是塘里的扇貝、蝸牛、泥鰍，時常能夠讓三叔嘗到新鮮野味！再看那一望無際的莊稼在三叔的眼皮子底下一天天成熟，三叔經常捋著胡須笑開顏。一人一庵一世界，自得其樂。

三叔沒有婚配，孑然一身，但他喜歡跟小孩子們一塊嬉笑打鬧，被村里的大娘大嬸們稱之為“長不大的老小孩?！币苍S是聽話的緣故，三叔對我偏愛有加，時常扯著我跟他一塊玩耍。這不，他去大塘沿又帶上了我。母親跟在后面小跑著讓他把我放下來，可三叔扛著我走得更快了：“放心吧，嫂子，娃我會帶好的。”

草庵的空間狹小，只能打個地鋪床，邊上勉強可以放下鞋子。三叔進出都要貓著腰。到了晚上，不管是月朗星稀，還是云霧繚繞，這里都靜悄悄的，只有蟋蟀在旁邊吟唱。三叔含著煙袋，不緊不慢地跟我講古論今，有時候，我都睡著了，他還在那里嘮叨呢！那只小黑狗就蜷曲在草庵門口睡覺。有一天夜里，我惺忪著眼睛出來撒尿，被小黑狗絆了一下，小黑狗倒是沒事，我卻摔了個嘴啃泥。三叔把小黑狗呵斥了一頓，小黑狗自知理屈，悄悄溜到了一邊，倒是我動了惻隱之心，把它喚了回來。它調皮地舔了我幾下，像是跟我道歉似的，然后又趴在了原地，和我們一起享受夜的靜謐。

半夜的時候，三叔會披衣起床，到田野里轉一轉，預防山芋被盜。發現沒有異常情況后，會使勁地咳幾聲，用手電筒漫無邊際地四處掃射，發揮震懾作用。我有時會拿著手電筒往天上照射，想看到深邃的天宮是一副什么樣子，但這束亮光什么也看不到，讓我無法破解天上未知的世界。

晨曦初露，三叔就忙著起床了，在地里巡視一圈后，做起了早飯，空氣中彌漫著熟悉的煙火味。在這里，我嘗到了三叔制作的美味佳肴，其實就是地地道道的農家菜和農家飯。在這里，我跟三叔學會了游泳，由“旱鴨子”變成了“水上漂”，掌握了一門生存技能。在這里，是三叔給了我學習的秘籍，那就是多學多寫多背多記，讓我的名字不止一次地上了學校黑板報上的“光榮榜”。在這里，是三叔帶著我識別如蕓花草，仰視藍天白云，追逐跳躍野兔，海選芋頭狀元，領略大自然的萬般風情。

有一天，三叔剛把我帶到草庵點，突然天空烏云密布，狂風大作?！斑@天氣，怕是要下雨了。”三叔皺起了眉頭，“走，孩子，我送你回去?！比宀挥煞终f把我背在了肩上。原來，草庵防雨效果不好，又怕出現雷電嚇到我，三叔就在暴雨來臨之前把我送回了家。然后，又馬不停蹄地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中。我一整夜都為三叔揪著心，生怕他淋雨，生怕他跌跤。第二天，雨過天晴，三叔腳上、褲管滿是泥巴，憨憨地笑著，給我送來了幾個甜瓜。不知為什么，我的眼睛濕潤了。

在守護莊稼的同時，三叔準備了鐮刀和鏟刀，把草庵周邊的雜草清除干凈，以防滋生蚊蟲。更主要的是他還會到溝塘路邊收割雜草，曬干以后堆起來，作為牲畜的冬儲飼料。上等的蒿草則用于加固草庵。他就是這樣一個閑不住的人，有忙有閑，有苦有樂，帶著鄉愁的味道，這就是一個草庵人的平凡生活。

冬天，三叔搬回了村里。草庵依舊靜靜地守著那片土地。冰雪覆蓋的時候，草庵變成了田野里一尊潔白的雪雕，成為大自然一道美麗的風景。

□王緒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