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衣之交

在詞典里，“布衣”有兩種解釋，一是指平民百姓最普通、最廉價的衣服，“布衣蔬食”形容生活儉樸；二是借指平民，“布衣百姓”就是指地位最低的勞苦大眾。正如“布”本指麻葛之類的織物，和“帛”等絲織品相對；穿麻、葛織物的平民百姓，和穿綾羅綢緞的達官貴人相對。

元代張養浩有一首散曲，叫《山坡羊·一頭犁牛半塊田》：“一頭犁牛半塊田，收也憑天，荒也憑天。粗茶淡飯飽三餐，早也香甜，晚也香甜。布衣得暖勝絲綿，長也可穿，短也可穿。草屋茅舍有幾間，行也安然，睡也安然。雨過天晴駕小船，魚在一邊，酒在一邊。日上三竿猶在眠，不是神仙，勝是神仙。”通俗易懂，這里的“布衣”兩種意思兼有，道盡平凡百姓清淡生活的愜意。

記得小時候，母親每給我做一件或買一件新衣，我不是樂不可支地立刻穿上，而是推三阻四地遲遲不穿，不是嫌衣服不好，而是總覺得新衣服穿在身上很別扭，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唯恐把新衣服弄臟了，心里想著舊衣服多好，沒有那么多擔心，可以隨地而坐，可以隨脫而放，粘土了拍拍，掛破了縫縫，反正不是新衣服，沒什么可愛惜的，多好！

布衣，是尋常百姓的日常穿著。塵世中，最多的還是熙熙攘攘的小人物，他們衣著樸素，在煙火塵世中忙碌奔波，在廚灶鍋碗間烹煮煎熬，在曠野田地里汗流浹背，在歲月更替中漿洗穿脫。穿過的衣裳上有泥漬、汗漬、菜漬和污漬，那是一個人的氣味，盡管有些氣味人聞不到，但氣味是必然存在的，而且也是唯一的。可見，一個人的衣服是僅次于他本人身體的最有代表性的物品。

那天，我去拜訪一位在我們當地頗有威望的長者，他曾是我們這里不算小的領導，又愛好詩詞，在文學界也頗有建樹。我很重視，西裝革履，但到了長者家里，他穿得卻很隨意，棉布的衣衫，寬松柔軟。我以為他是在家里，這樣也很正常，但聊了一會兒，他接到一個電話，然后對我說，不好意思，有朋友相邀，要出門辦點事。我順便問了他要去的地方，說我開著車，正好順路，可送他一程。他一邊說著謝謝，一邊說讓我稍等，他到里屋換件衣服。等他出來，我看他穿著一件很樸素的夾克衫，褲子也像是地攤貨，鞋是休閑鞋，覺得和他的身份極不相稱。他看出了我的疑惑，和藹地笑著說，衣服嘛，穿著舒適、能御寒就行了，人品、才能不是靠衣服來裝飾的，就像交朋友，不是你交了高貴的朋友就變高貴了，人與人之間應該是布衣之交，你說不是嗎？

布衣之交、平民之交、真誠之交，人過中年，功名利祿像衣服的顏色漸漸褪去，只剩下一個人的朝天素面、本質容顏。

寇俊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