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谷聲聲

布谷一聲叫，山鳴谷應，整個村莊、圍繞村莊的田野都活了。

記憶中，爺爺在那一聲布谷的叫聲里，笑瞇了眼。恐怕沒有一種鳥的叫聲能有如此大的魔力，能讓總在忙碌著的爺爺注意到，并放下手中的活計，去認真聆聽。

門前的麻雀在地上跳動著，嘰嘰喳喳地叫個不停，爺爺看見了總是大手一揮，嘴里還發出“噓噓”的聲音，像趕小雞一樣，企圖把麻雀全部從眼前趕跑。麻雀常偷食曬在曬場上和田里的稻谷，爺爺不喜歡麻雀也在情理之中。

聽見烏鴉叫，爺爺的眉頭只是皺了一皺，爺爺不喜歡烏鴉，也拿它們沒辦法。

早晨，爺爺看見喜鵲站在門前的樹梢上沖他叫個不停，就望著樹上的喜鵲，嘿嘿地笑了。那一天，爺爺說話的聲音也是笑的，見到誰，都會露出燦爛如春的笑容。

而布谷鳥不一樣，在谷雨過后，到芒種之前，布谷鳥在村莊的周圍長一遍、短一遍，遠一聲、近一聲地叫著，聲聲動情，動了爺爺的情。布谷鳥好像是爺爺的一位老朋友，年年來看他，布谷鳥沒有來時，爺爺也會盼著它們。

布谷鳥還有個好聽的名字叫杜鵑鳥，民間流傳的“望帝春心托杜鵑”的故事是深情的，爺爺懂得這份情的重，所有和爺爺一樣勤勞的莊稼人都懂得，布谷鳥踩著農時而來，在催促著鄉親們快點播種。

從田野里傳來第一聲布谷鳥的叫聲，總是爺爺最先發現的。與其說是爺爺注意到了布谷鳥的叫聲，不如說是爺爺盼來了布谷聲聲，盼來了播種的季節。

“今天早上，在東山腳下的田邊，俺聽到布谷鳥叫了，聲音亮著哩。”爺爺高興地把這一消息告訴了奶奶，告訴了家人，也告訴遇到的鄉親們。

于是，“布谷鳥叫了”的消息，像長上了翅膀一樣，很快就在村莊里傳開了，這似乎不太像是爺爺沉穩少言的性格。布谷鳥就是這樣的神奇，它能讓爺爺的性格也變得開朗起來，真是讓人捉摸不透了。

走在田埂上的爺爺是開心的，他還會學上一聲布谷鳥叫，嘴里念叨著：“布谷布谷，割麥插禾。”爺爺的聲音是充滿喜氣的，在滿眼綠色的田野上，在漸漸和暖的風里，爺爺的聲音也像爺爺一樣，露出須發花白的顏色，也漾開笑意圈圈的皺紋，如一片空茫的水田，被風吹皺，笑意盈盈地迎接著布谷聲聲的催促，在等待著栽上一棵棵的秧苗。

“楊花落盡子規啼”，布谷聲聲，已近初夏，正是耕種的好時節。爺爺的開心大概是源于眼前的麥子黃、秧苗綠吧。地里的麥穗兒是沉甸甸的，水田里的秧苗是壯實的，一邊是即將到來的豐收，一邊是就要種植的希望，這樣的場景，是能讓每一個莊稼人都笑到心里開花的。布谷鳥的叫聲真是悅耳動聽，它用聲音形象地告訴鄉親們一些令人喜悅的消息。

“布谷聲中雨滿犁，催耕不獨野人知。荷鋤莫道春耘早，正是披蓑叱犢時。”宋人蔡襄的詩是一幅清新的雨耕圖，如淡墨小品，寥寥數筆就勾出了田野中的淋漓水氣、泱泱浩蕩。畫卷中，應是長林籠煙，水田漠漠，穿透雨煙的布谷聲聲，也是濕潤的，聲音如雨煙般籠罩著山野。其實，并不需要布谷的催促，身居山野的鄉親是知道節氣的，他們早已荷鋤下田，披蓑吆牛，在雨中忙著耕耘了。

布谷聲聲，清真空靈，那是溫暖人心的聲音，是聽了就會讓人心醉的聲音。

章銅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