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流、瓜地與螢火蟲

對村里的孩子們來說，一年四季，只有夏日的河流最有親近感。其他季節，河流始終以冷冰冰的姿態示人，特別是冬季，更是以冰層為鎧甲，將自己嚴密地包裹起來。在夏日，河流破例打開自己，允許孩子們走進它的懷抱，并給予其貼身的潤澤，饋贈其一夏的涼爽。

以前，在夏日，村莊里哪個孩子，特別是男孩子，不會把自己大半天的時間交付給河流，以對抗酷熱呢。母親們不必擔心安全問題，這樣的河流，通常繞村而過，不大，河水不深，頂多及孩子的膝蓋，這要比去下水庫安全多了。

但如果孩子們在河里貪玩太久，耽誤了吃飯，羊草牛草未割回來，讓牛羊在圈里大聲叫著，一個勁抗議，那母親們就會生氣了，氣沖沖到河邊，順手折根柳條兒，挽起褲腿來，踩水到河里，找準自家那個“光腚猴”，罵著，高高舉起柳條，卻又輕輕落下去。

一個孩子學游泳，是無師自通的。天天在水里撲騰，慢慢就會了。狗刨式，看上去有點笨拙，不大美觀，但游得挺快。

河邊有瓜地，種著甜瓜、西瓜。是沙壤地，種出來的瓜也都是沙瓤的，脆，甜。吃西瓜不用刀，用手輕輕一砸，便分裂開來，抱起一塊，大口吃就是了。不必擔心滿嘴滿下巴的瓜汁，到河邊捧起水來洗就是了。

看瓜人對河里游泳的孩子特別警惕，有時他們會頂著一片荷葉，或者柳葉編的帽子，匍匐過來，趁自己打盹的工夫，偷瓜。大部分時候，孩子們不能得逞，往往功虧一簣，小手剛剛摸到瓜，一雙大腳赫然出現在眼前。順著褲腿望上去，是看瓜人黝黑的不怒自威的臉。是要接受懲罰的，那就是陪看瓜人看瓜，有時會逮到獾和刺猬趁著月色來偷瓜。刺猬偷瓜很有意思，將瓜莖咬斷，直立起來，滾著瓜跑?？垂鲜怯歇勝p的，總能吃到地里最甜的那個瓜。

螢火蟲貼著瓜地飛，明明滅滅，就像流動的藍寶石。在瓜棚前，點著蚊草繩瞇一覺，醒來后迷迷糊糊，看到螢火蟲，就以為是星星掉在瓜地里了。河流旁的草叢里，螢火蟲最多，一只又一只，飛起飛落，那熒光，把河水都染藍了。

直到現在，我還常做一個夢，在瓜棚里，我抱著一個大西瓜在啃，旁邊的河水在月光里閃閃發亮，螢火蟲漫天飛舞，就像童話中那樣美。

曹春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