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到中年

歲月不居、日月如流，世易時移、攻守互換，人到中年，世俗的嘲諷已不再刺耳，自我在等待戈多中重新定位。到這時，邏輯已展露了冷酷的本相，事實則在敘述和重復中淬去了不忍的世相，生死疲勞很勵志，堅硬稀粥很味美，詩句很撩人，書寫卻很難。或許，這就是人到中年應有的感悟，由不得倔強，更不允許不服，我在小城里剛好聽到康德執拗的低音，我是孤獨的，我是自由的，我是自己的帝王。

我也喜歡離群索居，一個人漫游在從西北到西南的城市對角線中，停下來看場象棋、喝碗油茶、吃點鍋貼、遇到風情萬種的女子、買點便宜到令人發指的青菜水果，歲月在消磨中浪費，生活的真味真趣卻慢慢浸染了我的生命，就如我在夏日的午后看到天空中飛鳥的翅膀和落日余暉里神圣的光暈般心醉神迷。我在販夫走卒的臉上看到了自己，他們不躲避崇高，也不鄙視低俗，他們或許不看報紙、不看新聞，就是陽光燦爛地活著，一分一毛用腳叩遍生活的角角落落，一粥一飯地為了父母妻子家人舍命打拼，一切都算不了什么，一切都阻擋不了他們，萬家燈火里是萬家的幸福，這比什么都要好。

我的父母和親人和他們一樣，都是天生的犟種，在生活中強硬地拒人于千里之外，又在生命里強悍地植入塵世中的幸福，他們守衛也給予家人以饋贈，生怕孩子們過得不好，也怕給人添麻煩。父親在溫州被撞斷腿，一聲不吭扛了一個月，能下地了，才一個人坐著火車回來，我和弟弟咬牙切齒接他回家。母親前段時間起夜摔倒，一聲不吭自己爬上床，也不和人說，過了幾天，弟弟回家吃飯閑聊天的時候才知道，我和弟弟暴跳如雷送她去醫院。我的奶奶、外公、外婆和小姨都不在了，他們也是犟種，只知道為兒女，不知道為自己，也不愿意麻煩我們，這得有多疼我們。記得畢業時讀張潔的文字，世界上最疼我的那個人去了，我哭得一塌糊涂，從那時起，我就發現了自己的軟弱，不像一個有淚不輕彈的男子漢。

我和老婆聊起過去的時候，她總是會說，又來了，又開始抹眼油了。她對我對自己都很摳，對我愛的人都很好，義無反顧、不容置疑的好。于是，我知道她也是一個軟弱的人。我覺得這就是宿命，一個軟弱的人和另一個軟弱的人牽手一生，也很好。我讀過的書似乎也預示了宿命的存在，朱良志中國藝術的生命精神，我的軟弱我們的軟弱，或許是面目蒼蒼十指黑的生命中最寶貴的生命精神。軟弱是我的宿命，我在軟弱中為生命顫栗，為溫情哭泣，愿為每一個愛我的人和我愛的人報之以歌。軟弱也讓我相信強力意志，我在軟弱的情感中淪陷，安忍不動，靜思深藏，事無所謂，情有所絆，軟弱成一個淺斟低唱、心有所住的中年的自己。

梁西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