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中秋涼

秋風颯颯，入山林，在林蔭道上走著，山泉在側，走著走著，耳孔中漸聞琴聲。琴是古琴，琴曲款款而來，似是《秋風詞》。這首古琴曲，原來搭配的唱詞是李白的詩句：“秋風清，秋月明，落葉聚還散，寒鴉棲復驚。相思相見知何日？此時此夜難為情！入我相思門，知我相思苦，長相思兮長相憶，短相思兮無窮極，早知如此絆人心，何如當初莫相識。”無邊的秋意入耳，有深重的涼意在心，讓人驚詫，李白竟也寫有如此纏綿悱惻的句子？

十指生秋水，數聲彈夕陽。時令是七夕，向晚入林間，傍著夕陽，古琴緩緩地在山林間穿行，如流水穿過山巒。流水亦如弦，山峰似琴架，被秋風撩撥，好調皮的秋風。古琴，自古是文人表達心跡、寄寓情懷的一種委婉途徑，懷想一個人，念及一件事，讀到一本書，頓悟一段話，甚至是解圍一種困局，憎惡一種虛偽，抒發一段感懷，表達某種哀嘆，都可以彈琴。琴聲中，紓解人的情懷。

秋水潺潺，秋月皎皎，秋風融融，都宜佐琴。有一年秋日，在眉山三蘇祠中聽人彈奏《秋江夜泊》，據傳，這是一首蘇東坡所作的古琴曲，琴曲舒緩入江水之流，一舟飄來，舟中，人彈琴，觀秋水，品嘉茗，對面坐的是知己佳朋，不知不覺，東方之既白。三蘇祠內，銀杏翩然，古琴聲聲里，鳥啼花落，宮商角徵羽在滿目秋景里穿梭回旋，數不勝數的三蘇詞句紛沓在腦海走馬燈，恍惚中，夜涼如水。

不得不說，秋日聽琴曲，是有淡然涼意的。也曾在西安近郊的翠華山內聽古琴。清晨，秋露薄涼，霧靄繚繞，石頭壘成的院落，建在山腰，吃了一碗南瓜粥，就到院子里聽民宿主人彈琴。他彈的是《梧葉舞秋風》，雙手劃過琴弦，如蹚過的秋水，絲絲縷縷的琴聲中，似可感秋葉飄落，打著旋兒，落在惺忪的土地上，堅硬的山石上，柔媚的水流上，落在人的發間，落在另一片厚厚的落葉上。那琴聲是從一個亭子里傳出來的，掛著竹簾，隔簾彈奏，似乎多了一重神秘感，一曲終了，主人起身出來飲茶，說，“一場秋風涼意生，不得不掛了個竹簾，不然，單衣已經抵不住這清晨的風了。”

炊煙起來，在山中，主人又彈奏了一曲。這首，不知是何名。管他是什么名字呢，耐聽即可，就像這滿目的秋景里，我們不可能像植物學家一樣，把每一片落葉的樹種都分辨得一清二楚。

羨慕那些穿著長衫抱琴在山中行走的男子，似乎只有他們才知曉天地奧秘，他們獨對秋風，面向秋水彈奏，或者干脆選了一處蓊蓊郁郁的竹林來彈奏，古琴的曲調鏘然入秋景，秋葉緩落，蟲鳴伴唱，白云在林梢停步，真應了那句“一枝一葉總關情”。

琴中秋涼，涼中亦有雅韻在。

李丹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