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酒醉意“晃蕩”催

小時候，偶爾會看到父親飲酒，老人家每飲輒醉。父親醉后的表現真讓人受不了，悲悲切切絮絮叨叨說一些不明不白的話，跟他清醒時候的樂觀沉靜形成強烈反差，讓我們莫名煩惱。“可怕”還不僅僅于此，絮叨一陣子之后，他還會嗚嗚咽咽地哭泣。男人的哭泣，是非常有殺傷力的。父親的哭，不僅有殺傷力，讓我感覺到尷尬難堪，甚至還產生莫名恐懼。每一次，父親一旦決定喝酒，母親立馬顯得憂心忡忡；父親絮絮叨叨的時候，母親開始流淚；父親哭泣的時候，母親則開始大放悲聲。母親痛哭，我跟妹妹肯定會忍不住跟著哭。真是一人向隅，舉座不歡，家里一人醉酒，全家號啕。

我把這些都歸罪于酒，便立誓一輩子不喝酒。

我17歲從學校到了農村，參加農業勞動。19歲到公社文化站，當了一名農民業余文藝創作員。在農村兩年多的時間里，我因為不適應環境，不更人世，不懂得妥協，經受了許多煎熬折磨，曾經被逼迫到輕生。但是，一切痛苦壓抑在心中，對外則難以啟齒。

跟我一起在碭山縣周寨公社文化站做農民業余文藝創作員的，還有從其他各個生產大隊抽來的老董老楊和老孫。他們已是“各有經歷”的中年人了，視我為少年。我們四個人，負責全公社十九個文藝宣傳隊的舞臺演出節目創作。每個月把創作的節目，刻蠟紙油印成一本“紅文藝”，發放給公社下屬各個宣傳隊。逢休閑的時候，他們三個便喝酒。當然，席面非常寒酸，一堆花生米，或者一大碗咸菜，都可以當作下酒的佳肴。每當此時，我就告訴他們，此生絕不沾酒。四個人圍一堆喝酒，一個人置身“酒”外，老楊他們總是表示遺憾。有一次，老楊專門弄了一瓶紅色的葡萄酒，說我們喝酒，你看著，很不舒服。這個應該算是飲料，你嘗嘗。

在他們熱情的慫恿下，我嘗了一口，酒味極淡，還微微帶甜，果然“不算酒”。于是，他們喝白酒，我陪著喝“不算酒”的酒。

第一次喝葡萄酒，甜甜的，挺好。結束的時候，還剩半瓶，老楊反復強調，剩下半瓶，沒法保存，絕對壞掉，等于浪費。三個人一本正經地勸我干脆“吹喇叭”。所謂“吹喇叭”，就是人嘴對著瓶嘴，一口氣把剩下的酒全部喝掉。反正酒味極淡，又有些甜甜的，不可能醉人。為了節省，年輕氣盛的我居然真的把剩下的半瓶“吹喇叭”了。老楊看我“吹喇叭”結束，貌似很關心地問我，什么感覺？我實話實說，沒有感覺。老楊聽了，臉上的表情有些詭異。后來才知道，葡萄酒有后勁，兩三個小時之后，酒勁兒上來了，開始感覺眩暈。天旋地轉，四肢無力，躺在床上思緒翻騰，油然想起來到農村之后，家庭生活的種種艱難，想起來不適應環境帶來的種種困窘，以及壓抑在胸中種種不能對外言說的痛苦，一時之間，所有傷感悲催，如同潮水涌上心頭，瞬間化作了淚水，洶涌而下，一瀉千里。

這些事情，平時都故意裝作遺忘，避免觸碰，當然，更加不會因此在人前流淚，男兒有淚不輕彈呢！

老楊發現我淚水滿面：怎么回事？

我說我感覺眩暈。

老楊壞笑了一下，馬上大呼小叫地說，老董，老孫，小尹好像有些醉了，我們是不是架起來他，晃一晃，幫助他醒酒？

老董老孫馬上響應：對，架起來，晃一晃，幫助他醒醒酒。

他們真的很熱情，輪流架著我，圍著乒乓球桌子，一邊“搖晃”，一邊轉圈，一圈一圈……

我不知道他們是惡作劇，相信“架起來，晃一晃”可以幫助醒酒，很積極主動地配合他們的“晃一晃”運動。

誰知道越是搖晃越是眩暈，最后忍不住，嘩嘩啦啦嘔吐起來。因為晃得厲害，所以嘔吐也很透徹，很快，我感覺我把胃液都吐干凈了。

不過，吐完之后，真的還就清醒了，漸漸地，原來受不了的頭疼也不疼了。

因此，我非常誠懇地感恩老楊老董他們，說感謝感謝，非常感謝，架起來晃一晃，確實是醒酒的好辦法。

三個家伙你看我，我看你，最后一起哄堂大笑，笑得幾乎昏厥過去。

第一次醉酒，我的收獲是，如果喝醉了，把心里的委屈，化作淚水，傾瀉出來，會輕松許多。

原來一醉解千愁！

從那之后，我就不太拒絕喝酒了。

有一天，我忽然想到，父親之所以醉酒，是不是因為心中積壓太多難以言說的委屈，腹中積攢了太多淚水呢？

尹洪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