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棗樹

我的爺爺活到90歲，老人家歷經(jīng)世事滄桑，閱人無數(shù)，看破紅塵，視名利為過眼煙云，與世無爭，老來在村莊一隅，隱居下來，圖的就是個清凈悠閑。陪伴他的有3樣東西：草屋、黑狗和門西旁的那棵老棗樹。

爺爺?shù)姆孔幼背希拿嫱ㄍ福晒庑Ч茫m宜居住。爺爺手腳勤快，喜歡編筐打柳，在房前屋后邊點瓜種豆，侍喂小貓小狗。沒事的時候，就靠在那棵老棗樹上歇息，抽著旱煙袋，閉目養(yǎng)神，有時候一覺醒來，天就晌午了，天就黑了，日子就是在這樣日落星辰中度過。

那棵老棗樹陪伴爺爺度過了大半生，讓爺爺悟出了人生的真諦，他時常告誡我說，要像老棗樹那樣做人做事。那么老棗樹有著怎樣的品格值得我們學習呢？讓我?guī)阕呓@棵老棗樹，解讀它的生命密碼。

這棵老棗樹自帶鋒芒，渾身長滿了針刺，顯示著生命的倔強。這種狀態(tài)既是一種自我保護，又是一種有尊嚴地活著。

老棗樹謙遜低調(diào)，與世無爭。它沒有楊樹那般高大挺拔的身軀和直指蒼天的豪氣，幾十年了，軀干才長到碗口粗細，且僅有幾米之高，沒有任何形體優(yōu)勢。但老棗樹心態(tài)平和，從不嫉妒別人的成就，就拿它不遠處的一棵楊樹來說吧，主人栽下去的時候，還是一株纖細的小苗，枝頭上連一只小鳥都站立不穩(wěn)，可幾年過去了，楊樹長大了，可以俯視老棗樹了，老棗樹以欣賞的目光看待這棵楊樹，因為它們是鄰居，楊樹是老棗樹眼里一道年輕的風景、一股蓬勃的力量。

老棗樹的花期開于暮春，細小的花瓣靜悄悄地綻放，沒有讓人驚艷的妖嬈和姹紫嫣紅的熱烈，看上去簡單、平凡而樸素。一夜風雨過后，小棗花也會撒落一地，但陽光出來以后，老棗樹像是什么都沒有發(fā)生過，它調(diào)整好自己的狀態(tài)，讓微風梳理著自己的枝頭，依舊孕育著果實，朝著自己的目標進發(fā)。

秋天來了，老棗樹上掛滿了果實，顆粒飽滿，晶瑩剔透，入口甜脆，天然的味道。這個時候，爺爺?shù)拈T前也會熱鬧起來，因為我們這些小孩子消息最靈通，哪里有好吃的、好玩的，不請自到。爺爺也會給我們提供高腿凳子站上去摘棗，在樹下放個竹籃盛棗。其實置放竹籃是多余的，樹上落下的棗子早已被我們搶著裝進衣服兜里，收入囊中，那竹籃到最后也是空空如也。當我們手忙腳亂搶棗的時候，爺爺會不停地提醒我們規(guī)避樹上的針刺，以免扎傷，可針刺太多，防不勝防，難免有人中招，這使得我們變得也越來越小心了。當我們一陣風似的離去，繁華散盡，留下的是一片寂靜。爺爺搬出小凳子，坐在樹下飲起了小酒，也會拾起孩子們遺落的一二顆小棗塞進嘴里，咀嚼生活的味道。

一個寒冷的冬夜，爺爺因病撒手人寰。出殯前，他的棺柩就放在老棗樹下。老棗樹的枝頭在風中嗚咽，它陪伴了爺爺大半生，最能讀懂爺爺?shù)娜松退墓适隆?/p>

爺爺走后，不幾年小屋就自然毀塌，陪伴他的那棵老棗樹也因為挖溝而被砍伐。老棗樹除去枝頭，光剩個軀干，但狀如龍形，上端為龍頭，軀干擰勁彎曲，橫放在那里恰似一條臥龍。我用板車把老棗樹拉回了家，置放在院落一角。本以為老棗樹就此畫上了句號，誰知道它的故事并沒有結(jié)束。最初我們家搭建山芋地窖，需要一根頂梁柱，老棗樹因為質(zhì)地堅硬，支撐有力，成為不二的首選，且一直沿用多年，保持著良好的安全性能。后來不再窖藏山芋，老棗樹也經(jīng)常被人們派上用場。我家的左鄰右舍修理機械或是撬動其他重物，老棗樹頂上去，就能發(fā)揮“大力神”的作用，幫助人們完成機械修理或是物體移動作業(yè)。

事實上，老棗樹已經(jīng)成為了一種可以廣泛使用的生產(chǎn)工具，不用制作成任何形狀的農(nóng)具，單單是它的力量就足夠了。可是突然有一天，老棗樹失蹤了，哪兒也尋不見。細細打聽才知道是幾個小孩子抬著下水游泳沉入了水底。孩子們本想在水中趴在老棗樹上玩?zhèn)€痛快，卻不料老棗樹沒有浮力，一下子就沉了下去。我下到水里摸了半天，才把老棗樹撈了上來。

老棗樹的生命是頑強的，活著的時候，能夠抵御自然災害的侵襲，即使在惡劣的環(huán)境下也能存活下來。死了以后，它的骨頭是硬的，內(nèi)核是不變的，即便過去了許多年，即便風吹日曬它也不會腐朽。現(xiàn)在的這棵老棗樹雖然表層已經(jīng)染上了歲月的灰色，甚至出現(xiàn)了一道道裂紋，但依然沉甸甸的，木質(zhì)未變，仍可發(fā)揮支撐作用，有著頂天立地的氣概。

老棗樹，把自己的生命演變成了一尊雕塑。

□金色田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