遙想當年“一二三”

回故鄉(xiāng)，在一個朋友的招待宴中，遇到老同學的女兒，說，我爸爸經常說你們當年的事情。我問是不是說過“一二三”？她很興奮地連連點頭，說當然是每一次都必須掛在嘴上的事情啦！

“一二三”是1982年的事情，那個時候她父親剛滿30歲，已經擔任市工商局局長。當時，促進生產，活躍流通，工商局長正在“顯赫”時期。不過，顯赫的工商局長被她爸爸當?shù)脴O其“窩囊”。

如何“窩囊”？且舉例若干。

某天早上，我們兩個在西關橋頭附近一個早點店吃早點，發(fā)現(xiàn)這一家的油條疙里疙瘩，歪歪扭扭，又小又丑，他小聲跟我商量：這一家油條明顯差勁，是不是換一家？我有同感，尚未發(fā)言表態(tài)，不料他的話已被早點店老板聽到了，老板勃然大怒，氣勢洶洶地發(fā)脾氣，指責他。他并不跟人家爭辯，而是扭頭問我：怎么辦？我是一個剛剛調來的外地人，而他是本地人，又是堂堂工商局長，問我怎么辦，我能怎么辦？其實，他也并沒有想讓我回答，立刻自問自答：算了，就在這里吃好了。

某天中午，我們倆準備在我家共進午餐，一起到附近的拂曉小學門口打散賣的啤酒，他嘗了一口，悄悄對我說，摻水過多，換一家。不料想，我們身子后面站著的就是老板，老板非常生氣，跳起來指著他咆哮，讓他“說清楚”哪里摻水了，摻了多少水云云。他像在早點店一樣，不跟人家爭辯，回頭問我怎么辦，然后自問自答，就買他的算了。

離開賣散啤酒的，我問：難道這些商販們不認識你嗎？

他說城市這么大，怎么可能呢！

工商局在全城設置很多城區(qū)工商管理所。我憤憤不平地追問：難道他們不認識你的下屬，那些管理這一片的所長嗎？

他毫不猶豫地否定說：那樣不好。

不好什么呢？作為局長，不好直接干預下面的工作，不好因為私事使用公權力，總而言之，做領導的不好太張揚。

我們還有一位同學，當時在市復退軍人安置辦當科長。我們三個，有很多統(tǒng)一的愛好。比方，打乒乓球；比方，喝酒。

他們工商局下面某個工商所，有球臺，我們三個約好，禮拜六下午，到那個工商所打球。第一次，我們去那個工商所，所里同志看局長帶朋友來打球，很熱情，在市場買了一個大西瓜接待我們。以后，每個星期六，再過去打球，我們的局長同學必定先在外面自費買一個西瓜，帶進乒乓球室。

某一天的中午，我們三個到一個專門賣羊肉湯的飯店喝酒。當時當?shù)禺a一種“大澤”牌的白酒，不僅口感可以，關鍵是還便宜，跟我們的消費能力匹配，我們弄了兩瓶。在這家羊肉湯飯店要了幾個菜，剛剛打開酒瓶蓋子，遇到了熟人——當?shù)嘏沙鏊L。所長是復退軍人，能夠安排到派出所就是我們的科長同學經手的，他很滿意，非常感激科長的幫助，一直想找機會報答。所長當即叫過來飯店老板，安排說，這一桌，我負責結賬。以后，他們再來，都記在我的賬上。這里是該派出所的轄區(qū)，老板非常恭敬，當然言聽計從。但我們堅持付了現(xiàn)金，并沒有記在所長賬上。

老板有些惶恐，以為哪里接待不好，我們不高興了呢！不了解我們習慣了吃自己的，喝自己的，這樣心里頭干凈。

飯后，我們三個商量，認為這樣喝酒，很過勁，并且這里的飯菜很便宜，適宜我們這樣的來消費，以后可以經常過來。不過，以后再來，第一，菜要減少。都像今天這樣，偶爾可以，長期堅持，我們消費不起；第二，要換個僻靜的地方，今天坐的桌子，位置顯豁，太容易遇到熟人。萬一遇到熟人，啰嗦麻煩。

從那一天開始，我們三個經常去這家飯店喝酒。我們給自己的這種喝酒方式，總結了一個特征：一、二、三。一個下酒菜，多了消費不起；兩瓶大澤酒，少了不“接潮”；三碗羊肉湯，這家羊肉湯又好又便宜，一人一碗，喝得大汗淋漓，過癮。

這里，要說說我們是如何喝酒的。

三個人，兩瓶酒。第一瓶，一分三碗。說來也巧，這家飯店有一種黑色的酒碗，一瓶正好分成三碗，不多不少。三碗酒分好，一人一碗，端來一口氣喝完。為什么如此匆忙，一是只有一個菜，寒磣，不好意思太顫悠時間；一個是吃過飯，大家有事情，趕時間。第二瓶，開始豁拳。贏了的，暫時休息，輸了的，繼續(xù)跟另外一位豁拳。雖然不再用黑碗，酒杯也不小，所以，第二瓶酒顫悠的時間并不長。喝完兩瓶酒，接著喝羊肉湯。大概三五十分鐘，酒足矣，飯飽矣。然后，將軍不下馬，各自奔前程，各忙各的嘍。

現(xiàn)在朋友們說這個“一二三”，基本上都是表示佩服我們當年的酒量。三個人兩瓶酒，一個小時之內結束戰(zhàn)斗，神色不變，絲毫不耽誤事，確實牛。

而我們說“一二三”，并非對當年酒量的自吹自擂，也不僅僅是對友誼的回顧。寒涼自知，畢竟四十多年了，方方面面，各種各樣的變化還是不少的。

尹洪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