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往春天的花朵

聽說南京有座梅花山，早春，山上的梅花浩浩蕩蕩盛開，吸引著天南海北的游人；蘇州有鄧尉山，歷來也是賞梅好去處；無錫更有梅園，梅花與園林互為烘托，你分不清梅在石上住，還是石在梅邊生。禪宗里有“花未全開月半圓”之句，這里的“花”，說的就是梅花。詩歌辭賦中常見描寫梅花的句子，書畫影廊里更常見到梅花的影子。到我這里，梅花就是我媽貼在炕頭的歲寒三友圖。

年少時喜歡胡亂翻書，不拘什么，拿起來就沉迷其中。在鄰家看到一篇文章，文章里的女孩，一出生母親就過世，且家里一貧如洗，故起名小梅，即從小就什么也沒有的意思。恰巧我遠房姑姑名喚梅花，又覺得這小梅和梅花無論如何也不搭，小心思里想：梅花聽著像花開了，小梅卻相反。后來端詳梅花姑姑，圓盤大臉，紅潤嬌媚，又是待嫁的閨女，穿戴也好，走到街上，處處風景，倒安慰了見不著枝頭梅花的缺陷。

五道廟，月亮大爺講古話，說人間原本無花，天帝便派眾花神下界，養(yǎng)花萬朵才算修成正果，那時方準許返回天庭。某神貪杯，大醉許久，醒來但見山河封凍，大雪飄飛，錯過生根長葉的好時機，更莫說開花萬朵了。只好絞盡腦汁，使出渾身法術(shù)，好歹開出千朵花，又小又疏，諸神便嘲笑他倒霉，稱他的花是“霉花”。久而久之，就成了梅花。恍悟少時讀過的文章中，人物名字也是有來歷、有依據(jù)的。

讀《紅樓夢》，寶釵那枚冷香丸叫人好奇，跟“一兩星星二兩月，三兩清風四兩云”有一拼，都像是子虛烏有的東西，所以是“海上仙方兒”。冷香丸放入器皿埋于花樹根下存放，發(fā)病時用黃柏煎湯送下即可。我一直糾結(jié)，這埋藥的花樹最可能是什么樹？一般人咳嗽，約是冬天里的事，普通的樹，到冬天枝葉變化，無花可開，只有梅樹，會在雪里、風里，冷寂里、嚴寒里含苞待放。那冷香丸，或也有守著個梅根相見的情愿？第五十回有乞梅一節(jié)。蘆雪庵爭聯(lián)即景詩，寶玉落第，大嫂李紈罰他去妙玉的櫳翠庵折一枝梅花來。寶玉冒雪折回來，想出“不求大士瓶中露，為乞孀娥檻外梅”的詩句。憶起第四十一回，妙玉煮茶的水，用的都是梅花上的雪，可見她的梅花有多少。

初次見梅花，是在濟南。新年剛過，逛完蕭瑟的趵突泉，又從李清照紀念館出來，迎面便遇一株梅樹，一時忘形，喜得一臉貪癡。好在，在一株梅前，也不會被笑話。那梅，仿若畫里探出來的精魂，帶著一點俏麗，又帶著一點清冷。如此醒目的紅焰，落滿早春的南山，斑斑點點，駭膽驚心，視之，那得有多么深刻的領(lǐng)悟和驚醒啊。

□指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