喊山

與山為鄰，是福氣。家在城郊，步行不到20分鐘就到山下。只要天氣好，沒有什么事急著去做，我就早起，上班前先到山上逛一圈。就像史鐵生所說的，“在人口密聚的城市里，有這樣一個寧靜的去處，像是上帝的苦心安排。”

在這個春天，山每次都以滿目的翠綠來迎接我，不僅這樣，當我走進去時，一路上，還經常會用錦簇花團給我驚喜。雖然是常走的路，但那些花每次撞入我眼簾時，我都覺得是初逢。與一切美好事物的相逢，都需要緣分。我開得正好，而你，恰好來了，于是我便把最燦爛的美展示給你看。

走的是一條僻靜的山路，少有人走，但這正合我意。我會覺得此刻的山是我一個人的，這山的美是我一個人的，內心便有了坐擁山川的豪邁。我用目光和遇到的每一棵樹、每一棵草、每一朵野花，還有鳥和小獸們打招呼，告訴它們別介意我的頻繁到來，我不過是個愛串門的鄰居。

不僅打招呼，我還會對著山谷大喊：“哎嗨——”山谷同樣回我以“哎嗨”。我的聲音與山上的樹木與石頭一次次碰撞后，又通過風，回到我耳朵邊。我喊“你好”，山同樣回我“你好”。我和山，相互問候。

喊一聲，濁氣出，鮮氣進，頓覺神清氣爽。

習慣了每天上山后，都喊上一嗓子，不喊，嗓子就會癢癢。對我的呼喊，山上的鳥，還有偶爾見到的松鼠，都不以為意，只要我和它們保持足夠遠的距離，它們會認為，我不過是一條兩條腿走路的動物而已，喊叫一聲，沒什么奇怪的。

沒想到的是，有一次我喊山時，除了大山一如既往回應我，還有一個清脆的女聲參與進來。我“哎嗨”，她也“哎嗨”。我喊幾聲，她也隨著喊幾聲。我看不到她，她看不到我。我們只是讓聲音在空中彼此致意。我不知她是誰，她不知我是誰。回到城里后，我們也許會擦肩而過，但并不相識。

這是意外的喜悅，就像我轉過山腳，突然邂逅一大片我從沒見過的美得無以言說的野花。

但更多時候，回應我的，只有山。我還是習慣一個人與山交流，因為這時候，我會忘掉塵世中那個自己，忘掉煩憂，內心透明得就像山澗的溪水，這時，一聲鳥鳴就是一枚小石子，投下去，能濺起晶瑩的水花。

曹春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