楝樹花開淺夏來

妻心情不好，趁著“五一”假期，我?guī)綕竦毓珗@去走走。

公園在西，我家居?xùn)|，平日我們很少過來。五月的陽光，不冷不熱，透過樹葉的縫隙，斑斑駁駁灑在身上。滿眼的綠色，褪去了春的嫩黃，尚未走到夏的墨綠，像迎面走過的漢服女孩，青春而不持重，豐滿而不豐腴，一副“剛剛好”的樣子。風(fēng)輕輕地吹著，如綢帶拂過臉頰，溫軟而絲滑，帶著淺淺的夏意。一縷淡淡的花香，撲鼻而來，似故人偶遇，熟悉而親切。

“楝花！”妻驚喜地叫出聲來。果然，河渠對岸，叢生的構(gòu)樹、柳樹、刺槐、桑樹之間，一團團、一簇簇淡紫色的楝花，云霞一般，落在一片生機勃勃的綠上。這溫和而持久的香味，正是那些楝花散發(fā)出來的。

“楝花開，吃新麥。”看見楝花，總會想起故鄉(xiāng)，想起兒時鄉(xiāng)下的淺夏時光……

楝樹，是我老家極普通的一種樹。房前屋后、山丘亂崗、河渠溝畔，到處都是。也不需要刻意種植，風(fēng)會把楝樹的果子送來，鳥會通過糞便將楝樹的種子播下。楝樹也不挑地，種子落在哪里，只要腳下有一點泥土，就會在那里生根發(fā)芽，茁壯成長，像極了樸實的鄉(xiāng)民。

記憶中，楝花是一種有盼頭的花。春末夏初，缸里的糧食見底，母親正為一家人的米飯發(fā)愁。這時候楝花開了，父親說，地里的麥子熟了，先割一點小麥回來嘗鮮。母親緊皺的眉頭終于舒展，我們也歡呼雀躍，終于可以吃到香香的麥粑了！

楝樹的樹冠碩大，可以遮風(fēng)擋雨，加之樹干粗壯平緩，上面無刺，為我們攀爬提供了便利。也正因為如此，在鄉(xiāng)下眾多的樹中，我們最喜歡在楝樹上“練功夫”，一有空就爬上楝樹，騎在樹杈上盡情地玩耍。

楝花盛開的時候，夏已淺淺。這時的鄉(xiāng)村，被層層疊疊的綠包圍著，像一幅生動的畫卷。楝樹是這幅畫中的絕對主角，它們或立于村口，或隱于屋后，紫白色的小花，一團團、一簇簇，開得繽紛燦爛，像深藍夜空中的星星，裝扮著鄉(xiāng)村細碎的夢境。

這時候，我常和小伙伴們在楝樹下捉迷藏。玩累了，就爬到樹干上，雙腿騎著樹杈，背靠樹干，安安靜靜地閉上眼睛，享受微風(fēng)拂過面頰的溫柔，聽楝花輕輕飄落的聲音。這樣的日子，簡單而美好，如枝頭的楝花，樸實而恬淡。

楝花開時，小腳歪歪的外婆常來小住。門前那棵老楝樹下，外婆一邊慢慢剝著豌豆，一邊給我講她冗長的往事。小時候賣給人家做童養(yǎng)媳，長大了吃不飽餓過肚子，成家后為了養(yǎng)家終日勞碌……外婆講這些傷心的往事時，臉上看不到一絲波瀾，就像那些落在外婆頭上的楝花，淡淡悠悠，看不出悲喜。外婆過世后，很長一段時間我都覺得外婆還坐在門前的楝樹下，講她冗長的故事。有時我甚至覺得，外婆其實就是一棵老楝樹，根是苦的，葉是苦的，但她的笑容，楝花一樣燦爛。

日月如梭，轉(zhuǎn)眼，我已離開故鄉(xiāng)多年。在漫長的歲月里，我也嘗盡了人生的苦辣酸甜，但我依然恬淡安然。看著眼前盛開的楝花，我忽然意識到，我們生命的底色，其實都源自那個叫“故鄉(xiāng)”的地方。

楝樹花開淺夏來，愿我們像楝樹一樣，堅強而幸福地生長在這個世界上，像楝花一樣寧靜而優(yōu)雅地綻放自己的生命之花！

□徐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