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能給我當媽

“你不能給我當媽！”父親第一次帶著李阿姨回家，她堵在門口，冷冰冰地說出了這句話。當時，李阿姨一手抱著半人高的小熊娃娃，另一只手拎著袋子，里面是一件白色公主裙。都是她喜歡的東西。

她的反應讓李阿姨僵在了門口，李阿姨想過她可能不會那么容易接受自己，甚至會出現言辭激烈的抗拒。但從來沒有想過，她的反應如此平靜，冷淡得像一潭水，冰冷刺骨、深不見底。不激烈，卻斬釘截鐵、不容置疑。可不是所有的事情她都能控制。比如母親的去世，比如父親的再娶。是的，最終父親還是娶了李阿姨。

她不肯管李阿姨叫媽，李阿姨也并不勉強。“這孩子重情重義，是個好孩子。她有自己的媽媽，任何人都不能替代。”李阿姨笑著解釋。對自己，對她的父親，也對周圍的親友。雖然不是她的“媽媽”，可李阿姨早就承擔起了“媽媽”的責任。照顧她的生活起居，給她做可口的食物、買漂亮舒適的衣裙，帶她去游樂場玩，還頂著恐高的強烈反應，陪她坐過山車。

父親工作忙，經常出差，她很怕黑，怕晚上一個人待在家。以前父親出差的時候，都是媽媽陪著她睡覺。現在，換成了李阿姨。一開始她是排斥的，她寧愿躲在被窩里發抖，也不愿意讓李阿姨待在身邊。直到有一天，晚上下大雨，突然響起的巨大的雷聲幾乎要把玻璃震碎，她嚇得“哇”一聲尖叫起來。李阿姨推開門沖進來，抱住了她，嘴里喃喃自語“沒事，有我呢。”原來，李阿姨擔心她害怕，一直守在門外。那一次，她躲在李阿姨的懷里，沒有再掙扎。在一種莫名的熟悉感中，她安然地進入了夢鄉。

到了愛美的年紀，她發現自己又胖又矮，嚷嚷著要減肥。父親安慰她：“不用減肥，爸養得起你，吃多少都沒事。”李阿姨接話說：“確實該減肥了，太胖影響發育。”父親忙給李阿姨遞眼色，李阿姨好像沒看見，繼續說：“明天早上開始跑步，每晚的夜宵取消。”說完后，又補充道：“我陪你。”

李阿姨說到做到，此后每天早上6點就會準時喊她起床跑步。當然，李阿姨也會陪著一起跑。晚上的夜宵肯定沒有了，但李阿姨會變著法子給她做減肥餐，雞胸肉、牛肉、雞蛋搭配各種蔬菜，讓她吃得美味又健康。一段時間后，她真的瘦了不少，而且個子也長高了，不覺間已經變成亭亭玉立的少女。

就這樣，她慢慢地長大了，考上大學、參加工作、成家、有了孩子。她時常帶孩子回家蹭飯，即使父親過世后，依然如此。她還是沒有管李阿姨叫過“媽”，但在心里，她早就接受了這個媽媽。

所以，得知李阿姨生病的消息后，她不顧一切趕回來，并且以患者子女的身份在醫院的手術單上簽了字。手術后，李阿姨恢復得很好，但醫生說可能會留下后遺癥，導致生活不能自理。她拉著李阿姨的手，笑著說：“沒事，有我呢！”

出院后，她守在李阿姨床前，給李阿姨做飯，幫李阿姨洗臉、梳頭、擦拭身體，就像小時候李阿姨照顧她那樣。別的老人怕疼、怕累，對康復訓練都很排斥。李阿姨卻強忍著疼痛，一遍遍地做康復訓練。有一次，甚至累倒在地。

她跑過去扶起李阿姨，第一次沖李阿姨吼：“你這么著急干什么，循序漸進不懂嗎？”李阿姨也忍不住脫口而出：“我不能讓你給我當媽啊！”原來，李阿姨是怕自己拖累她，怪不得一直趕她走呢！只是，當年從她口里說出來的這句話，多年后，再從李阿姨口里說出來，早就變了味道。那一刻，母女倆相擁而泣。

后來，李阿姨基本恢復了健康。只要一有空閑，她就會帶著孩子往家跑，因為她知道，家里有她喜歡的美味。更重要的是，家里有媽。

■ 張君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