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家車變奏曲

我小時候，人們出行，都是靠雙腳。有人會逗趣說：“不騎馬，不坐轎，我們乘11號車。”何謂“11號”？看那兩條棒兒——自家兩條腿唄！

在我們家，弟、妹陸續(xù)降生后，逢年過節(jié)走親戚有了難題：爹背上妹、娘抱上弟，4歲的我也要爹娘背著，不背就大哭撒賴不肯往前走。現(xiàn)實急需有輛排子車，此時又逢分田到戶，我們家分到5畝水澆地，一頭小毛驢。排子車成為家庭宏圖上的第一個計劃。

初春，爹找人幫忙，把家門前那棵老洋槐刨倒，晾了一個夏天，然后請木匠拉大鋸破成木板，削、割、鋸、刨，一件件組合。幾天后，老槐樹變成了一輛散著苦澀木頭味的排子車。爹花20多元買來轱轆，往車盤下面的凹槽里一嵌，排子車就等于長了腳。兩手駕轅，拉上就能跑。真神奇！

這輛車，農(nóng)忙時拉糞、拉土、收糧食；農(nóng)閑時，變成了我們小孩的“大玩具”。我們和鄰居幾個小孩兒分兩班，輪番坐車輪番推，玩得不亦樂乎。但這個游戲常常被爹喝止，因為這是家里相當(dāng)值錢的家具，爹愛惜得很。

正月里走親戚，我們終于能過一把“車癮”了！爹把排子車早早備好，車腳打足氣，車上鋪了花褥子。等我們歡呼雀躍上了車，坐好、脫鞋、腳丫埋在褥子里，你靠著我，我靠著你。

“坐好了沒？”

“好了！”

“走——咧！”

排子車“咕嚕嚕”地行進(jìn)在鄉(xiāng)野土路上。藍(lán)天和大地、樹枝和白云都緩緩后退。走親戚的人，帶著新春氣象，來來往往。步行的，拉車的，抱小孩兒背小孩兒的……

半路常遇到背小孩兒的人請求：“捎一段兒路好嗎？”爹娘暢快答應(yīng)。一個兩個，三個四個，有時車上擠滿了小孩。打鬧、叫喚，像一窩熱鬧的狗崽兒。

我們嘰嘰喳喳，從沒留意過大冬天累得出汗的大人們。

偶有一輛自行車亮晃晃駛過，吸去一大溜羨慕的眼神兒。

有人酸溜溜地說：“人家肯定有錢！這洋車子，怪少見，總得200塊錢吧？”

也有人感嘆：“看人家多能干，兩個輪子一前一后，咋也倒不了呢！”

1983年，遠(yuǎn)嫁異鄉(xiāng)的大姑回來省親。大姑父對奶奶說：“今年我們打下的麥子沒處裝，家里自行車都買了兩輛，你閨女享福啦！”

自行車？兩輛？這個有說服力，我們心服口服。那時，自行車在我們眼中，不亞于現(xiàn)在的“寶馬”。

隨后，我們村的自行車也多起來了。鄰居大哥娶媳婦兒，一長溜自行車排成隊，車頭上都系一朵紅綢子結(jié)的花，多神氣呀！

1984年，我家終于買了第一輛自行車。亮晶晶的“飛鴿”自行車，一推回家，我娘趕緊剪了塑料條，把大梁、車把纏得嚴(yán)嚴(yán)實實的，還縫制了座套，把車座子也包起來。我們呢，圍在車前，摸摸輪輻，摸摸乳白的“鴿子”車標(biāo)，這是多么洋氣的物件兒啊！

之后走親戚，我爹騎一輛自行車，車大梁上載著我弟，騎穩(wěn)后，娘小跑幾步，抬身一躥，坐上后座。我騎一輛借來的自行車，載上妹妹。兩輛自行車，一前一后，輪輻飛速閃耀，輕盈穿越寒風(fēng)。妹妹和弟弟大聲叫喊，為各自的“司機(jī)”鼓勁兒助威，歡聲笑語驚飛了樹枝上的鳥兒。

車輪飛駛，車鈴叮叮。8年后，我結(jié)婚成家，婆家給買了一輛摩托車——藍(lán)色的“建設(shè)60”。結(jié)婚那天，它扎著紅花威武地駐在那兒，吸引了親戚好友羨慕的眼神兒——“這得燒油吧？”“怎樣讓它跑起來？”“這比喂頭驢費(fèi)錢吧？”

有了摩托車，生活更便捷了。50里外的縣城想去就去，一天輕松打來回。每當(dāng)半路上有熟人向愛人揮手打招呼，請求搭車，他總是立馬停下，請人家上來，還叮囑人家抓緊后把手。然后一加油門，一股煙兒就跑遠(yuǎn)了。

有天晚上，鄰居大叔突然腹痛難忍。嬸子過來敲門，請求幫忙。愛人二話沒說，打開門，推出摩托車，讓大叔添件衣服坐好。他立即插上鑰匙，打開車燈，一腳下去引擎響起來，隨之亮亮的光束劈開一條道。轉(zhuǎn)瞬，摩托車消失在了黑夜里。那次，大叔得的是急性闌尾炎穿孔，幸虧送醫(yī)及時。

車輪飛駛，日子不斷向前。2012年，我調(diào)到縣城工作。這一年，我考了駕照，家里買了第一輛汽車。汽車，拓寬了我們的生活范圍，我們想回老家就回老家，想去旅行就去旅行。每當(dāng)手握方向盤，我們像鳥一樣滑行在路上，有一種穩(wěn)穩(wěn)飛起的感覺。

2024年，大年初二回娘家，午宴上，爹笑著跟圍了一圈的小輩們把酒閑話，說起那個年代“樓上樓下，電燈電話”的夢想，大家都笑了。是啊！那時都以為不著調(diào)的事，如今不僅早已實現(xiàn)，水平還超出了一大截呢。連我70歲的三姑，也在用智能手機(jī)視頻聊天、發(fā)微信朋友圈了。

我爹也趕了時髦，忽然打聽新能源汽車的行情了。他笑著說：“我想看看適合老人用的新能源汽車，趕集、走親戚，擋風(fēng)又遮雨，還能拉東西，方便也舒適。”幾個小輩兒附和著說，是啊！新能源汽車好，實用還環(huán)保。最后敲定，等過完節(jié)，我們帶爹去城里買車去。

屋內(nèi)，把盞歡聚；屋外，陽光如酒。迎著午后暖陽，我走出門。站在寬闊的村街上，遠(yuǎn)望四周，那連綿的南山，那逶迤的南河，那越來越漂亮的村莊啊……經(jīng)過打麥場時，我看到那里停滿了各色各樣車，滿當(dāng)當(dāng)、亮锃锃。

時代加快了前行的速度，連打麥場，也有了新的使命。

■ 清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