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光而行

2025年首日，云淡風輕，陽光甚好，這一天，我和老太婆是在南京某醫院默默度過的。這家醫院坐落方山腳下，環境幽雅，病房很寬敞，東墻是整面落地玻璃，南亦有窗，從紅日東升到日影正南，一直是艷陽高照，滿滿一屋子陽光。老太婆從家里帶來的一盆仙客來，花開正艷，陽光下紅得耀眼。

雖然遠離家鄉、遠離鬧市和親人，有點冷清，但看著老太婆又一次渡過難關，身體開始恢復，心中就有了些許寬慰。中午多要了兩個菜，倒了一杯干紅，和2025年的太陽干上一杯，也滿滿的人間煙火。

三杯兩盞下肚，情滿自溢。回望2024，這一年，多半時間在陪老太婆住院治病，偶爾閑暇，受命為某行業刊物跑趟采訪，自采自編，每周一版文圖，大都是“眼前很新鮮，過后無蹤影”的東西。即便在路上，因為惦記老太婆，一顆心時刻緊繃著，腳步匆匆，總也無暇觀風賞景，無暇關注身邊人事。回頭看，這一年好像做了不少事，又好像什么都沒做。

老太婆退休不久，即患上肝內膽管癌，術后一次復發，兩次轉移，近四年了，一直東奔西跑地治療，宿州到南京，宿州到上海，奔波不定。她平時最喜歡曬太陽，無論春夏秋冬，總會找一塊僻靜之地接受陽光沐浴，春秋時節愛躺在草地上，甚至爬到窗臺上，去追逐轉動的日光。老太婆堅信，太陽會給人力量，她心里一直裝著太陽，對生活充滿希望。她是個極易滿足、幸福感滿滿的小女人。

在這家醫院住著，我們經常相擁在晨曦中，看淡淡山影，聽狗吠雞鳴，向著太陽默默祈禱；晚霞中我們十指相扣，立于曠野或樓頂，看群鳥歸巢，夕陽西下。老太婆是語文老師，喜歡古詩詞，那天觸景生情，吟誦起李商隱的詩來“向晚意不適，驅車登古原。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吟罷，輕輕一聲長嘆。我趕緊安慰，夕陽無限好呢，黃昏情更濃。老太婆沒說話，只將我的手拉得更緊了。

咱們且追逐陽光吧。

時光越來越老，日子越過越淡，每天守著窗戶，看日出日落。世間繁華屬于富有者，富有時間、富有健康、富有權力、富有金錢，而日光則厚待每一個人，不管貧賤富貴，無論鬧市山野，只要你走出家門，甚或搖動輪椅，她都在那里，無私地照耀著你，朝起夕落，暖你身心。

有人說：“面對太陽，看到的都是陽光；背對太陽，看到的都是陰影。”人不可能永遠朝著太陽，有上坡，就有下坡，但只要心中有光，就一片明媚。老太婆一直心中有光，一直感恩生命的厚待，她說：“再活兩年，我也就知足了。”她明白，這種惡疾下，生存四年，已實屬不易。

但我堅信，生命總會有奇跡的，我們還會有長久的未來。未來的日子，我陪你一杯茶一壺酒，守住房前屋后的太陽，朝看東流水，暮看日西墜。

若能如此，夫復何求。

■ 楊健